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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肉食动物(17)
    市局,审讯室。

    自从清晨时分被押回市局,杨韬已经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小时,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本是去替姐姐出气,却被姐姐出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直到他的姐姐杨湄走进审讯室。

    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渐渐收拢,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来的人是谁。

    看清以后,出乎吴端和闫思弦的预料,他眼中并没有恨,只有不解和伤心。

    杨韬就像一只刚成年的小兽,捕猎技巧尚不成熟,刚一亮出爪子牙齿,就被这世界残酷地一掌拍翻在地,身受重伤,再也起不来了。

    这和家人告诉他的世界不同!

    “韬韬……韬韬啊!”杨湄一进屋,便是泪雨滂沱,“对不起,姐对不起你啊……”

    杨韬似乎已经将眼泪哭干了,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

    杨韬又问道:“姐,我会死吗?”

    两条人命,杨湄没法回答他。

    杨韬便叹了口气,半天问道:“爸妈呢?”

    他们的母亲因为脑溢血,赶回来的当晚便送医抢救,刚刚脱离危险。

    闫思弦一语成谶。

    杨湄只道了一句“挺好”,她怎敢将那样的噩耗告诉弟弟。

    “我想咱妈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也不知杨韬是看出了姐姐在撒谎,还是单纯地想见母亲。

    “行,下次,下次咱爸咱妈一块来看你。”

    强行压抑哭泣,使得杨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细,有些走调。她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情绪已压制到了极限。

    她是带着劝说弟弟伏法认罪的任务来的,可实在开不了口,一进审讯室,便被弟弟牵着鼻子走。

    杨韬却突然道:“他们真能放了你吗?”

    杨湄一愣。

    “人是我杀的,没办法啊姐,已经没办法了……”杨韬叹了口气,“姐,姐,我不恨你……我只能认了……我认了,他们真能放你吗?”

    杨湄没想到,倒是弟弟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咱们俩不能都抓起来,你快走吧,你带着爸妈躲起来,啊?”杨韬终于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姐,我想你们啊,我怕啊……不想死啊……姐!”

    吴端见过许多哭泣的人,对人类的种种负面情绪,他已见怪不怪,可唯独杨韬这样的,他依旧受不了,心口隐隐地发紧发闷。

    一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命不久矣,这是何等的绝望。

    会面结束后,吴端如约释放了杨湄,但派了一组刑警前去盯梢。

    等他再进审讯室,杨韬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吴端,“你利用我姐!你们骗她!利用她!……你们……不能啊!……”

    吴端:“说说犯罪过程吧,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们就没必要再联络你的家人。”

    “人是我杀的。”

    “具体呢?就从那瓶花生油说起把,谁帮你准备的花生油?”

    杨韬又瞪起了眼睛,似乎在说“别想套我的话,别想把我姐姐扯进来”。

    他答道:“我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马段清对花生过敏?”

    “我姐无意间——是无意间提起的,不行吗?是我有心,我有心杀他,帮我姐出气,才记下来的。”

    “行。”吴端伸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杨韬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跟着他,打他从公司出来就跟着他,跟进那家夜店,服务生给他上酒的时候,我假装跟服务生说话——很吵,要听清我说话,就得偏头把耳朵凑过来,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花生油滴在酒杯里的。

    然后我就看着马段清,我看见他开始挠,还抓自己的脖子,我冲过去扶住他。

    他以为我是好心人,让我帮着打120。

    我跟他说已经打了,然后把他往卫生间扶,他就跟着我走。

    我把他带进卫生间的时候,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问了一句’这哥们儿没事吧?’我说没事。

    等那两个人走了,我就把马段清扶进隔间。

    只要把他锁在隔间里,没人能救他,他就死定了——我在网上查过,花生过敏几分钟就能要命。

    可有个女的突然进来,问我干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

    但我也不傻,就说马段清喝多了,吐一吐就好。

    我问她是谁,为什么进男厕所,让她别管闲事。

    可她说她是马段清的朋友,要接走马段清。

    我当时吓得有点懵,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她看见我的长相了!

    我没想杀人,可是那个情况,如果我不杀她,让她把马段清带走,等下人死了,她能不报警吗?一旦报警,我……不就危险了吗?”

    “你是怎么对付那女人的?”吴端问道。

    “钉子!我捡了一根钉子!

    我听说,要是扎人的太阳穴,一下就能把人扎死,就算扎不死,也能扎成个傻子。

    趁着她弯腰去扶马段清的时候,我就冲她太阳穴扎过去了。

    我没扎准,那钉子扎她耳朵里了,很深。

    她没死!没死!她就那么站着,直愣愣地看着我,还冲我笑。

    我想跑,可是有人进来了。

    我只能躲进隔间——和马段清一起呆在隔间里,我捂着马段清的嘴,不让他出声,其实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剩翻白眼的份儿。

    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把那女的怎了,等他走了,我出去,看见那女的坐在另一个隔间里,耳朵流血,在那儿抽抽。

    我想把马段清杯子里的花生油洗干净,可洗不掉,油粘在杯子上,留着杯子应该会被怀疑把,我就把杯子带走了。”

    “杯子在哪儿?”

    “扔了,我敲碎仍在沿路垃圾桶里,是分开扔的。”

    讲述时,杨韬的语速很快,很流畅。他似乎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对自己讲述的内容已经不在乎了。

    案子告破,吴端心中五味陈杂,他很想知道张婉晴究竟有什么打算。

    在男卫生间时,张婉晴曾想带走马段清,带走之后呢?或许她并不想犯罪,她只是想查明真相,亲手抓住性侵自己爱人,并最终导致爱人自杀身亡的凶手,交给警方……

    人死了,所有可能性随之泯灭,无论善恶,再也无法知道张婉晴所想了。

    张婉晴临死时,该是何等孤独,与仇人死在一起,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若她没有全傻,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想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