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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忧谷(14)
    “我们见过你老公了,他现在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同居。”

    这是吴端见到武安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一句,他就沉默等待武安的回应。

    武安坐在自家沙发上,低头不语。

    吴端来的时间不算太好,半下午,孩子快放学了。他担心孩子回来,无论武安是不是本案的凶手,都不该以这样不友好的方式让孩子了解成年人的复杂世界。

    所以,他又追问了一句:“孩子几点放学?”

    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问不出什么,时间差不多了也先撤,别伤害了孩子。

    武安却道:“孩子送他大姨家住几天。”

    是因为前两天谈话后就有了预感,觉得警察会再次找上门吗?吴端思索着。

    许是感觉到了吴端对孩子的关爱,武安说服了自己。

    她道:“好吧,他死了,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

    武安的话说得十分笃定,这让吴端有些诧异。

    “你知道?”

    “我百分之百确定,是王梦干的。”

    吴端看向闫思弦,用眼神询问他对这名字是否有印象。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没有印象,就说明冯笑香发给两人的关于死者蒋保平的人际关系名单中,并未提到此人。

    武安解释道:“她是我们学校的教职工家属,她老公,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

    什么?!

    吴端的眼睛眯了眯。

    难道是那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个子女人?!

    就在勘验现场当天,一对夫妻从蒋保平家楼门前路过,正好碰到出来透气的吴端和闫思弦。

    两人还上前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此刻,这巧合让两人同时锁紧了眉头,如果凶手真是王梦,她知道事情败露,会不会已经潜逃了?

    吴端低头看着手机,给手下的刑警布置任务,也不管接下来的询问结果了,先派出人手盯住王梦两口子。

    他发信息时,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闫思弦:“王梦的老公叫什么名字?”

    “林见清。他和蒋老师住一个小区。”

    错不了,林见清王梦两口子,正是两人见过的人。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王梦?”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我……”

    武安少有地言语不祥,想起当初的情景,她还是止不住地心悸紧张语无伦次。

    闫思弦没有催促,沉默着给了她一些时间。

    武安低头闭眼,整理了一下情绪,解释道:“我有蒋老师家的钥匙,他给我的。我们……在一起了。”

    像是怕受到苛责,武安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两名刑警的态度。

    吴端公事公办道:“这个我们知道,你老公已经说过了,你这段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武安叹了口气,“我以为找到真爱了,我什么都跟蒋老师商量好了。

    孩子跟着我,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只要孩子不排斥他,就是好的。

    等考完高考,我们就找个机会,跟孩子摊牌。其实在我看来,有没有那张证儿真的不重要,我就是……就是觉得和蒋老师在一起特别有奔头儿。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王梦。

    那阵子蒋老师办补习班,我给他帮忙,王梦也是过来帮忙的。

    同事的家属嘛,见过几面,知道她无业,蒋老师就让她来做一些帮忙打杂的事儿。补习班最开始就我们三个人。

    也挣不到什么钱,我一分钱没问蒋老师要过,王梦拿的工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很少。

    我还觉得王梦人挺好的,雪中送炭,可后来……后来发现她跟蒋老师……我算是明白了,便宜不好占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我找蒋老师说理,他一开始不承认,说只是工作关系,是我想多了。后来被我抓着现行,不认错,还反咬一口,说我这边不也没离婚吗,是我吊着他。

    我……哎……我其实挺矛盾的,好多次扪心自问,我还是喜欢蒋老师,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身上那种光明磊落,太珍贵了,错过了,就不可能在别的男人那儿找到了。

    可他和王梦不清不楚的,我没法接受,感情不是应该专一吗?”

    很难想象,一个婚外恋者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占据受害者角度,指责他人不专一。

    要不是看在武安是女人,吴端真要开口嘲讽了。

    他微微皱着眉,催促道:“你还没讲清楚,为什么王梦是凶手。”

    “我……我先把前提说了,王梦跟蒋老师有一段,至少是有过一段。”

    “好。”

    “至于她杀人,那是她自个儿暴露的。

    蒋老师出事那天,王梦一直在他家。

    情况是这样的,补习班入不敷出,蒋老师那点积蓄很快就见底了,我们就又办了一个小饭桌。

    小饭桌,你们要是有孩子,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就是组织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小学生放学早嘛,家长下班晚,有些家有点远的学生,孩子自己回家,家长不放心,可又来不及接,放学以后孩子就先去小饭桌。

    吃晚饭,顺带写写作业。

    蒋老师带着他们写作业,我和王梦轮换着去帮忙做饭。

    暑假的时候,小饭桌就变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个托儿所似的……”

    武安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

    “是这样,孩子有暑假,可家长没有啊,有的家长愿意多陪陪孩子,可有的家长巴不得孩子天天在学校,在家反倒嫌闹腾。

    暑假他们还会隔三差五把孩子往小饭桌这儿送,好歹还能给孩子补习一下数学嘛。

    我跟王梦,简直成了保姆,轮换去给蒋老师帮忙。

    出事那天正好轮到王梦去给学生做饭,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被蒋老师跟王梦的事儿弄得太特闹心了吧,我就等晚上学生都走了,去找了蒋老师一趟,我想再跟他聊聊。

    我也不怕碰上王梦,碰上了,正好三个人摊开把话说清楚。

    反正我家这边,我什么都处理好了,没有后顾之忧。王梦那边可就不一样了,她肯定不想让老公知道她在外面胡搞,就凭这个,我就不怕她。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到蒋老师家,他已经死了。

    他倒在地上,头上都是血,我真吓坏了。

    我以为他是发了什么急病,昏倒把头给磕破了,就去叫他。

    叫了半天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讲到这里,武安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两条手臂夹在身侧,整个人是一种缩紧的状态。

    到现在,她还不敢去想那个场面。

    她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当时,他的血就沾在我手上,两只手都是血。

    我坐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朝着那边……”

    武安抬手冲对面指了一下,继续道:“我坐在那儿,脑子整个儿是木的,也不知道缓了多久,好像……我记不清了,好像我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是说,我老公那个家……”

    武安皱眉摇着头,“真想不起来了……

    后来,慢慢清醒了……我看出来蒋老师头上凹下去两块,那不是磕的,应该是被人砸的,一想到这个,我就后背发凉,他是被人杀死的啊,万一杀他的人还没走呢?

    我是真吓得腿软,爬起来去到门口的。

    出门,我头也不敢回地冲回家,看到我儿子,才感觉到了一点人气儿。

    我儿子也吓了一跳——我连手上的血都忘了洗一洗——他还以为我骑电动车摔了。

    我这才意识到,摊上事儿了,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不等我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王梦的电话来了。她说想跟我调一下班,第二天还是她去给学生做饭,她还特意强调,已经跟蒋老师商量过了,蒋老师同意。

    我留了个心眼,问他啥时候跟蒋老师商量的,她说刚刚。

    这不就露馅了吗?哪儿来的刚刚?

    我发现蒋老师死,至少都有两三个小时了。

    我就知道了,是王梦杀的人。跟我调班,是想趁着第二天处理尸体,清理现场。”

    吴端:“你还挺懂。”

    “这……不难猜。而且,第二天我也特别去了蒋老师家附近,我就是想看看,王梦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看见她进楼门,倒是看见她出来,她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是骨头。她自己承认的。

    我亲眼看见,她把那手提袋扔进河里。我想阻止,只来得及喊一声她的名字。

    晚了,东西已经扔掉了。

    我就质问她扔的什么。

    一开始她说是垃圾。

    我就直接问她:蒋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她没话了,反问我怎么知道,还说不关我的事。

    这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讲述到了这里,吴端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如果武安的话不假,那这案子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吴端继续问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想惹麻烦,无论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去过那儿,动过尸体。我还怕儿子受到伤害,要让他在那种情况下搞明白自己父母的关系,太残忍了……”

    “所以你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把孩子接走。”

    “是啊,孩子跟我在一起不安全。我自己倒不害怕。说实话,我其实有点理解王梦了,真的。”

    “怎么说?”

    “可能蒋保平就是生错了时候吧。他要是生在乱世,那么有正义感的人,一定能有些做为,保国安民什么的。

    可这个年代……他空有改变世界的抱负,却只能憋屈地受人打压,几个学生恶作剧一下,就能害他丢了工作,还差点丢了以后养老的保障,所有人都黑白不分……

    他太苦了。

    至于感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儿女情长上,谁也不能完全占据他的感情。说不定王梦就是因为这个杀的他。要真是这样,那我就特别理解。

    我这话只是打个比方,你们可别多想——有时候吧,为了占有蒋老师的感情,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武安尽量讲明了自己的思路,见吴端陷入沉思,一时没有接话,她又道:“蒋老师死,我的梦算是破灭了,我的家庭也完了。

    老公被我赶出去,跟小三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临时反悔拆散他俩吗?我可干不出那种事儿来。

    蒋老师的事,我再也不敢问了,王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只求她哪天被警察抓了别牵连我……没想到,你们却先找了我。

    这半年,我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很崇拜蒋老师,但也觉得他是真可怜……”

    “那之后你跟王梦再没联络过吗?”

    “没。”

    “那她老公林见清呢?林见清可是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就……尽量不打照面吧,反正我想着办法躲他。学期末体育课停课,时间分给语数外,我也没去跟他商量时间,都是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挑剩下的时间给我。”

    “这两天林见清去学校了吗?”吴端问道。

    他很忐忑,生怕得到那个不利的答案。

    “去了啊,今天他还在操场指挥学生跑圈呢。”

    竟然没逃?是因为凶手不是他,不虚的,还是有别的隐情?吴端恨不能立即拘了王梦夫妇,进行讯问。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那林见清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武安连连摇头,但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就被闫思弦截断了。

    闫思弦:“我知道你在躲着他,可当你躲着一个人的时候,你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就会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如果他有什么反常行为,你有可能会发现。”

    “我……真没什么感觉。”

    “好吧,”闫思弦点点头,“鉴于你接触过死者,你得跟我们一起回市局,随时接受调查。”

    “可以,不过,要多久?”

    “走传唤程序,48小时,除非我们发现你作案的关键证据,否则48小时后必须放人。

    要是你刚才没撒谎,48小时还是很快的。”

    “我能不能跟学校请个假?”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