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杨筝被劫, 兴安侯府的下人为了杨筝的名誉，没敢把这事闹大, 派人去寻杨筝的同时, 又差人去楚家讨说法。

    楚家和杨家的人还没找到楚承茂和杨筝，倒是杨筝驾马车带着醉睡过去的楚承茂回城了，不止兴安侯府的人傻眼, 楚家人也没摸着头脑。

    但杨筝都亲口说劫持一事是误会, 兴安侯府的人便是再想发难，也寻不到由头。

    消息传到皇宫, 姜言意用膳时就同封朔长吁短叹：“想不到二哥看着古板, 倒是个有情趣的人, 那日他驾车出城, 是为了带嘉武公主去阳湖看日落。”

    封朔用着饭, 只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当天傍晚，御书房当值的太监前来给姜言意传话：“陛下邀娘娘前去摘星楼。”

    宫里的摘星楼还是前朝皇帝在位时修建的，据说前朝皇帝妄想从摘星楼登仙位, 这摘星楼的选址还请术士算过, 乃仙灵福地, 楼里每一级台阶用的都是白玉铺的, 外边盖着九彩重檐斗拱, 在日光下，斗拱上的琉璃瓦仿佛笼罩了一层金光, 威严神圣。

    摘星楼是不是处仙灵福地姜言意不知道, 但摘星楼上能看清满天星象的分野, 钦天监的官员每年占卜国运，都会登楼去观星象。

    她心里嘀咕着封朔突然邀她去摘星楼干嘛, 带着满腹疑惑去赴约，步辇停在摘星楼时，看着眼前这座巍峨高楼，姜言意还是十分震撼于古代建筑师的精巧构思。

    不管从外观的华美大气还是从楼阁的承重来看，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时光的洪流里，各行各业大抵也涌现出过不少身怀绝技的匠人，有的修一座楼台惊艳了那数百载的光阴，有的烧一件瓷流传了千古，有的作一副字画被铭记于后世……

    姜言意是从千百年后的异世穿越而来的，对这些充满匠心与智慧的东西，总是心怀诸多感慨与敬畏。

    后世的生活是越来越方便快捷，但很多东西，远没有这个时代做得好了，或许是因为人心更容易浮躁了，肯花十几载光阴去学一门技艺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曾惊艳过时光的手艺，终究也会慢慢再被淡忘进时光里。

    登上摘星楼，只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带了几丝凉意。

    姜言意看到了早早等在这里的封朔，他不喜穿一身金灿灿的龙袍，尚衣局的宫女们给他缝制的龙袍多以玄色为主。

    长风迎面吹来，灌入他宽大的袖袍里，长发和衣袂齐舞，衣襟上张牙舞爪的金龙似要活过来一般。

    “叫我来这边作甚？”姜言意缓步上前。

    封朔没有回头，看着西山上方那轮逐渐下沉的红日道：“这里的日落比阳湖的更好看。”

    姜言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叫自己过来，只是因为她午间在饭桌上夸楚承茂带杨筝去看日落有情趣。

    她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不口否认的是，摘星楼看日落，的确很美。

    迟暮的太阳，火红却已不再刺目，万丈霞光洒落在远处的群山和近处鳞次栉比的屋舍间，温柔得叫人心醉。

    天边的云像是烧了起来，深深浅浅的红，是名画家用画笔也描摹不出的瑰丽。

    姜言意侧首去看封朔，他俊逸的五官也笼罩了一层霞光，衣袍上的金龙刺绣似乎成了暗红色。

    姜言意一直觉得暗红更衬封朔，他的容貌妖冶却不张扬，眉宇间积攒下来的上位者威严足以叫人忽视他的容颜。

    她凑过去，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轻吻了一下。

    封朔垂下眸子，在她额头回吻了一记，拥着她看日暮下的京城道：“我不能陪你游历五湖四海、名山大川，但这日升日落，我们还可以看好几十载。”

    不经意的情话，总是最动人的。

    姜言意从前觉着“生生世世”这个词可笑，但遇到封朔后，她倒真希望世间有轮回，永生永世厮守。

    *****

    楚承茂和杨筝的婚期定在了九月中旬。

    秋老虎发威，日头比起七月竟还毒辣几分。

    杨岫带领商队亲自去关外找了一趟，带回不少稀奇古怪的种子，姜言意在里边找到了可可豆和咖啡豆，自制可乐总算是有了着落。

    她用可可豆、肉桂、香叶和丁香煮出可乐原汤，再加煮好的咖啡，勾兑在一起颜色看着像可乐，闻着也隐隐有点可乐的味道，但喝起来更像后世的某种融水后的感冒颗粒，放入熬制好的焦糖，又挤了柠檬汁1后，味道离可乐更近一步，但始终差了一截。2

    因为只记得这些调料，不记得具体的比例，姜言意光靠闻和尝不断增减改变配料比例，试到最后，都快忘记真正的可乐是个什么味了。

    碳酸水的制作反倒没费姜言意什么功夫，宫里的御酒有两个来源，一是宫外进贡，二是御用酿酒师酿的酒。

    姜言意让酿酒师在发酵的酒桶加一层有细小空隙的隔板，隔板上方放置一个水碗，再把酒桶封严实，这样酿酒时产生的二氧化碳就会融入水碗里，形成碳酸水。3

    加入碳酸水和冰块的可乐，喝起来口感上更像那么一回事，比起真正的可乐，却还是差点味道。

    姜言意也没能百分百还原可乐的口味，兴冲冲拿着实验出来的可乐给封朔尝，封朔喝了一口，眉头拧得紧紧的。

    入口舌尖就有灼烧感，跟烈酒入喉的那种灼烧感不同，像是细小的气泡在舌尖破裂带起的痛感，味道有点酸，但仔细一回味，又像是甜的，说不出的奇怪。

    姜言意兴冲冲问他：“如何？”

    封朔抿嘴回味了一下口感，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喝酒。”

    这个结果让姜言意很是沮丧，她又找了沉鱼和其他小宫女试喝，可能是这东西瞧着就黑乎乎的，倒在杯子里气泡滚滚，很像宫廷里传闻的鸠酒，毕竟据说那鸠酒打翻在地，也是“滋”地一声，直冒泡沫。

    其中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喝完，当场就哭了，弄得姜言意一头雾水，问那小宫女哭什么。

    小宫女泣不成声道：“娘娘，奴婢不想死，奴婢家中还有老父老母……”

    原来她们是把可乐当毒酒了么……

    姜言意满脸黑线，仰头把一杯冰镇可乐喝了个干净，道：“这是本宫研发的肥宅水，叫你们试试口感罢了。”

    小宫女们虽不知她们皇后娘娘为何要取“肥崽水”这个名儿，但得知性命无虞，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姜言意自己喝可乐，也觉着饮料有点浊，不太清澈，她反复试验了多次，最后发现去除可可豆能避免浑浊，可乐里那一丝微妙的苦味也跟着没有了。

    她有些纳闷，想着是自己记错了不成，兴许可乐配料里本就没有可可豆。

    可乐还在不断改进，承德殿的小宫女们经常帮姜言意试喝，慢慢地竟然也迷上了这类奇奇怪怪的饮料。

    姜言意制作可乐太勤，酿酒师那边渐渐供不上碳酸水，姜言意凭借着当年高中化学老师猛塞强灌的那点化学知识，记得硫酸跟石灰石反应能产生大量二氧化碳。硫酸在古代叫绿矾，乃一味治疗伤寒的药材，姜言意让人去太医院取来绿矾，又命人寻来不少石灰石，成功收集二氧化碳制成了碳酸水。4

    熬制可乐原汤的次数多了，姜言意也觉着，自己做出来的可乐味道始终不对，会不会是因为她用的不是那些原料萃取出来的精油。

    得益于西州成了大宣朝和周边列国贸易往来的枢纽，一队从沙漠深处而来的商队把香水带到了大宣。杨岫现在主要负责跑商队，邴绍名义上御前侍卫，但实则是方便同杨岫对接信息，再转述给姜言意。

    姜言意一根筋做一件事的时，脑袋就不太灵光，听说西州有商队卖香水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尽快拉拢那支外邦商队，垄断香水市场，而是让杨岫去同那支商队接触，让他们用全新的仪器设备萃取柠檬油、肉桂油和桂皮油这些制可乐的香精调料。5

    在姜言意原来生活的世界里，香水最早诞生于十五世纪的埃及，她来到这里，以瓷器出口打开了对外贸易的先河，才有商队把沙漠之国的香水又带回了大宣朝。

    算是无心插柳，杨岫去同那支香水商队的人接触，却不是为了他们手中的香水，而是求他们帮忙研制萃取姜言意需要的东西，借此机会有了交情。

    后面各方商贾都看到了香水带来的红利，抢着要和那支商队合作时，杨岫再前去竞标，那支商队直接选了杨岫这个老熟人合作。

    姜言意喝着用萃取出来的各类香精调兑成的可乐，看着杨岫交上来的厚厚一挪银票时，还有些傻眼。

    她这是无形之中又垄断一个领域狠赚了一笔。

    香水货源有限，商队又得长途跋涉从关外大漠运送过来，导致大宣朝内的官妇人们都得靠人脉竞价才能买到一小瓶。

    姜言意成了供货的中间商，掌握着整个大宣朝所有的香水，在楚承茂和杨筝大婚时，财大气粗把各种不同气味的香水都给杨筝送了一瓶。

    她作为皇后，随的礼是放在红布托盘里，由宫里的太监带去楚府的，满城百姓都能围观。

    参见婚宴的女客们看到那么多香水，瞧得眼都直了，少不得酸溜溜说几句杨筝有福气之类的。

    都说福祸相依，姜言意终于做出了口味九成相像的可乐，又靠着香水赚足了小金库，正高兴着，当头一棒就来了。

    她从太医院拿走大量绿矾，又命人去寻石灰石，一些不知情的宫人也说她每天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屡次三番想让封朔选秀又被封朔堵回去的大臣们乐开了花，可算是叫他们抓到姜言意的把柄了。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竟变成了姜言意会妖术，蛊惑了封朔，这才让他对自己专宠。

    封朔把那封弹劾姜言意炼丹的奏疏摆在她跟前时，姜言意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炼丹？”她一脸茫然。

    封朔揉着她的脑袋道：“你在民间素有贤名，那群老东西先前一直找不着污点来抹黑你罢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姜言意也没料到自己只是想喝个可乐，竟然摊上了这么个大麻烦。

    被人诬陷的滋味怪恶心的，她原先想着宫里就她一人，宫里不存在勾心斗角，对宫人们也就没严加管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少不得一通整顿。

    杨筝和安少夫人时常进宫去陪姜言意，都是喝过她做的可乐的，知道那些传谣的大臣的恶心用意。

    杨筝气得拍桌子：“他们说肥崽茶是施了邪术的妖水就是妖水了？先前不是还说娘娘你炼丹么？这一会儿一个话风，也是有脸嚷嚷，明明是想把自家女儿也强塞进宫，偏偏还要打个为了陛下子嗣着想的名头，这文人一张嘴，还真是能把屎尿都说成香的。”

    安少夫人不如杨筝口直心快，但也听安永元说了朝堂上那帮大臣以封朔没有子嗣、姜言意炼妖水居心不良为由，嚷着要选秀充盈后宫，她塞给姜言意一张方子，苦口婆心道：“我当初照这方子喝了两回药，就怀上了，娘娘你也试试。”

    杨筝看到安少夫人给方子，一拍脑袋想起她进宫前，楚老夫人也给了张方子让她带给姜言意，赶紧从袖袋里翻出来道：“祖母也让我带了张方子给你。”

    拿着两张调理身子的药方，姜言意颇为无奈。

    她和封朔成婚不到一年，二人本来也不急，大臣们第一次上折子让选秀，封朔意识到子嗣就是那群大臣冠冕堂皇让他选秀的理由，便一直想跟姜言意有个孩子。

    奈何姜言意肚子始终没动静，太医隔三差五又来给她把脉调理身子，她自己在膳食上也十分注意温养，太医都说她身体很好。封朔听闻过有男子不育的，也背着姜言意让太医把过脉，太医直言他身体康健，绝无子嗣之忧。

    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每次把姜言意折腾完，都还埋在里面不肯出来，说这样有利于受孕，只不过努力了多次依然无果。

    *****

    封朔在朝堂上用强硬手段把起哄的大臣镇压了下去，他担心姜言意一个人在宫里烦闷，特意让她回楚家去住几天散散心。

    姜言意也想回去看看楚老夫人，省得她老人家为她担心。

    楚家除了多了一个女主人，一切都还是原样。

    楚家大房长孙楚念安已经快两岁了，白白嫩嫩一个小胖墩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偏偏又爱到处跑，奶嬷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他不小心磕着绊着。

    楚老夫人让她多抱抱念安小胖墩儿，说沾点孩子缘，指不定回去就有了。

    姜言意原本对孩子没过分期待，但抱起香香软软的小胖墩儿，看他胖爪子抓着一块奶糕，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唤她姑姑，又觉着心都萌化了。

    薛氏看着楚念安，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楚念安吃糕点糊了满身，她也半点不介怀地把孩子抱过去，用手绢仔细给楚念安擦胖爪子，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权当是亲生的在养。

    薛氏在为人处世这一块素来周到，在杨筝进门后就交出了执掌中馈的权利，专心帮姜言意打理生意，大房的钱财进项如今主要靠薛氏，刘氏母子在楚家彻底没了话语权，万不敢再苛待薛氏，反倒是上赶着巴结。

    杨筝也是个旁人对她好一分、她就待人十分好的性子，同薛氏相处甚是和睦。

    楚承茂一成婚，楚淑宝和楚嘉宝也得准备议亲了，楚老夫人要操心的事情一箩筐，两个小姑娘倒没把婚姻大事放心上，只说一切凭家里做主，私底下则一门心思扑在了胭脂生意上。

    楚淑宝的胭脂生意越做越大，在京城开了好几家铺子，又因为姜言意的关系结识了专做胭脂的赵家，同赵家成了生意上的盟友。姜言意此番回楚家，她们姐妹二人还问了姜言意不少关于生意上的事。

    姜言意最挂念的，自然还是楚言归。

    姜夫人去后，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一直找不到归属感。

    她特意让沉鱼给大门那边传了话，让楚言归下朝回来就告她一声，但楚言归直到天黑都没归家，只让一个酒楼的小厮回来传话，说他同几位同僚有约，不回来用饭。

    姜言意同楚家人一道用了晚饭，楚家人都明白封朔让姜言意回来就是让她散心的，因此席间对朝臣污蔑她施压封朔选秀一事只字未提。

    晚间姜言意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才让封朔派给她的暗卫去查楚言归的行踪。

    以她对楚言归的了解，楚言归可不是个会同人结交、还相约去酒楼用饭的性子。在她刚被朝臣弹劾过的风口浪尖上，楚言归突然反常，肯定事出有因。

    ***

    亥时刚至，楚言归的马车回了楚府，他进府门时，门房就毕恭毕敬道：“五少爷，娘娘回府省亲了，让您归了去紫檀苑一趟。”

    紫檀苑是姜言意在楚家的院子。

    楚言归一手负在身后，宽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清瘦，府门前高挂的灯笼在他清隽俊雅的面容上洒下一层昏黄的柔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斯文无害了些。

    楚言归点头道：“我知了，跟同僚喝了几杯，身上有酒气，我回院子里换身衣裳再去看阿姐。”

    门房连声应是。

    楚言归走出几步他再抬起头来时，却瞧见楚言归负在身后的那只衣袖上有不少血迹。

    那血星星点点的，不像是楚言归的，而像是旁人的血喷洒到了他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