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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棋子(3)
    人的记忆都善于趋利避害,那些美好的令你怀念的事物无论过了多久,你想起时还是面带微笑;而那些令你感到痛苦的悲伤的事情,即便有人提及,你也会刻意将它抛出脑海。

    我躺在操场湿润的草坪上,那些从未被修剪过的绿色的小草隔着衣服刺得我的皮肤微微发痒,不知名的虫子顺着我的手一直往我的脖子里钻。

    月亮很圆,就像我身上仅剩的那几个一元硬币。

    我轻轻地闭上眼,却能感觉那橘黄色的柔和的光落在我的身上、脸上,黏腻的晚风也没将它们吹散。

    好吧,就这样睡一觉。

    这个想法才在我脑中闪过,我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轻,但我却听得特别清晰。我猛地睁开眼,坐起了身子,细碎的草屑随着我的动作迟钝地跌落,混合进地上的墨绿里。

    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朝我走来,很慢,就像在散步一样。

    “你来干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对他没好气。

    他站在离我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微笑了,倒不是那种阴冷的皮笑肉不笑,而是一个正常的真心实意的笑:“你哪次和你妈妈吵架不是跑到这里来哭,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他看着满身草屑的我,有些嫌弃,但最终还是在我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月光。

    的确,是我没有长进。我记得小学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和许宝桐吵了一架后,我妈给了我一巴掌,我就从家里跑出来,因为无处可去,最后勇猛地翻了小学操场后那堵破旧的矮墙,在操场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许知同志找到。因为这里安静,小学哪有什么晚自修,除了房门值班的保安,夜晚根本没人来。而这么多年,那堵要快倒塌的墙也一直没倒,学校也不舍得花钱找人来修。

    “我没有长进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远点!”看着他坐在我身边,我狠狠将他一推,我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十分色厉内荏。

    我让他滚,他就真的滚了—像小时候玩闹一样在草地上滚了一圈,又滚回到我的身边,衣服头发上都是干枯的草屑,因为草地是湿的,他的白衬衣也沾到了泥土,可他看起来却没有一点狼狈。

    我一肚子的火,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看到祝融的鞋底都是白色的石灰,和我一样。因为在一个小时前,我走到了一个工地,那里泥泞得很,走几步鞋子就都脏了。

    他不是到这里来找我,而是一直跟着我,可是他不说。

    我盯着他英俊的侧脸,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伸手给了他肚子一拳,他没有防备,被我这么一揍,弯腰抱着肚子好一会没有直起身子。

    “喂,你没事吧!”我戳了戳他的肩膀,他没动。

    “喂,祝融……”

    “我没用什么力气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我凑近他,想要去撩他的衣服,一个没注意就被他扼住手腕,反压在草地上。

    他的动作很轻,我却无法动弹。

    我们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在草地上打了一架,他估计忘了我是女孩,连擒拿手都用上了,最后以我求饶告终。

    打了一架后,我俩气喘吁吁地躺在草地上。

    “宝榛,你听你妈妈的话,和林达西分手吧!”

    夜风清凉,舒服得我几乎要睡着,但祝融微弱的声音响起时,我几乎是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从草地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导致有些头昏脑涨。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没想到你是我妈派来的说客,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劝解,可我还是不舒服。凭什么一边和许宝桐暧昧,一边又对我摆出监护人的姿态,就算和许宝桐在一起了,你也是没有资格说我的。我义愤填膺,激动地斩钉截铁地重复一次:“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怄气,和我,和许宝桐,和你妈?”他灼热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像是要把我烧出两个洞来。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他很不一样,和你们都很不一样,很神秘,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

    “够了,宝榛,够了!你别再说。”他打断我,声音不轻也不重。

    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他,可不愿再说下去的人也是他。我突如其来觉得委屈,可又无可奈何,只能讪讪地闭了嘴。我以为我们之间会爆发另一场新的战争,或像前段时间那样以沉默作别,可这一次,没有。

    在他让我停止林达西的话题后,他带我去吃饭,就在小学附近那家没有名字的苍蝇小馆。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这样的地方了,在我们都长大之后,他对路边摊和小馆子都敬谢不敏,也劝过我很多次:“你再这样乱吃乱喝会被地沟油毒死!”我还为此怨念过,他完全忘记了上小学的时候多少次和我偷偷背着家里人去吃路边摊。

    而现在,我们又坐在了从前吃过的小馆子,老板还是那个胖大叔,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我们了,菜却是记忆中的香味。我们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因为饥饿而大快朵颐,祝融吃饭快却优雅,完全听不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最后我们因为一块红烧排骨又一次大打出手,毫无意外,我又一次完败在他手上。我郁闷地埋首扒饭,末了他的手却伸了过来:“吃吧,吃吧,装什么可怜!”

    他的眉眼弯弯,脸上带了一点无可奈何的笑。

    小馆子灯光黯淡,我凝视着他的眉眼,恍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一眨眼,时间就过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