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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战拓跋(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战拓跋(四)

    永和八年十一月底,在五原郡的东南处,大雪早就已经停止了,原本厚逾半尺的积雪也慢慢地“缩水”,在刺骨的西北寒风中冻成了一层冰。

    喀嚓一声,钉着铁掌的马蹄一下子就踏破了地上不厚的冰层。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压碎的冰层居然慢慢渗出水来,在地上的留下了一个小水坑,但是过了一会,这个小水坑又迅速地被北风吹冻住了。

    曾华策动着风火轮,缓缓在冰地里跑动着。出身青藏高原的风火轮对于这种天气应该是非常熟悉,所以不觉得难受,反而兴奋地时不时地用鼻子噗哧两下,喷出两顾白气来。不过难受的是骑在马上的曾华,他身上披着两件羊皮袄,依然觉得迎面吹来的寒风像是钢针一样,拼命地往自己身上钻。

    “虽然这大雪停止了,但是这北风依然凛冽,锋利如刀呀。”曾华转过头来对旁边的笮朴说道,嘴里直喷白气。

    “大将军,当年你在河洮、青海大败吐谷浑后,纵兵收服河曲党项、白马各羌部,也是大雪纷飞。”笮朴头戴着羊皮帽,身上披着一件羊皮大衣,乐呵呵地说道。

    “我知道这是素常先生规劝我,这三辅长安呆久了,舒服日子过习惯了,碰上一点风雪就觉得吃力了,要引以为诫,我们的厢军以后要轮流分驻朔州和陇西等苦寒之地,让环境去磨练他们。”曾华点着头说道,说到这里,曾华扬起马鞭,回过头指着北方说道:“在阴山北,那里更加苦寒,但是那里出产的战马和骑兵和高原之地的党项白马羌人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以后等我们占据了那里,我想把那里留出来,专门用来为我们培养征战四方的铁骑。”

    说到这里,曾华闭着眼睛想像着道:“我们到时把已经归附日久,而且虔诚信仰圣教的羌、匈奴等各部以及擅骑射的晋人迁到那里去,给他们每家每户划出大片地牧场,让这些勇敢的人在那个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像自由骄傲的雄鹰一样翱翔和成长。让他们成为我们华夏民族的哥萨克。“

    “哥萨克?”自从曾华大力提倡华夏民族这个概念之后,北府许多人已经非常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是笮朴对哥萨克却是稀里糊涂的。

    “这是西域的一种说法,指地是勇敢的人,或者是自由自在的人。”曾华一不小心把现代词语给抖搂出来了。“素常兄,你知道吗?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就如阴山以北来说,辽阔无边的草原让那里的人豪爽奔放,热爱自由;艰苦恶劣的环境让那里地人勇敢坚毅。视死如归,但是也让他们对中原的富庶充满了渴望和贪婪。我们与其让狼群占据着那块草原,不如让那里变成我们的牧场,我们华夏民族也应该有自己的牧民和骑兵。”

    “我知道了,大将军意思是像先古的周室。不但有精于经营地商国遗民,也有善于耕作的三河之民,更要有为他们放牧牛羊,镇守西戎的秦人?”笮朴想了许久。终于从史书中找到“类似的比喻”。

    “差不多吧。但是我们应该更强有力地控制这一切。我们要用宗教和商贸这两个手段,从思想、文化以及经济上把华夏各地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缺一不可。我们必须打破以前地习惯和陋俗,制定出完善的体制和方法来维系统一和稳定。将来我们华夏国将前所未有的辽阔和富饶,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探索一种方法,让我们四方的百姓知道自己是华夏国一员,并为此骄敖和自豪,愿意为了这个共同的家园而洒热血抛头颅。”曾华缓缓说道。语气非常凝重,“将来我们可以换君主,但是我们不能亡国。”

    也许只有在笮朴和王猛、谢艾这种“新臣”面前,曾华才会一点点说着自己将来的计划,在车胤、毛穆之等人面前可不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许这些“旧人”在心里已经把北府和江左晋室不由自主的分开来对待,但是这最后一道门坎许多“旧人”还是不愿意打破它。

    曾华地话有些深奥和隐晦,笮朴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一点点。“大将军的意思是君主和国家、民族不能等同。”

    “是的。不能等同。以前历朝历代,包括晋室司马家。一旦登上皇帝宝座便迫不及待地宣布,自己意承天意,当受天下,说白了就是这天下万里江山和亿兆百姓都是他家的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成了他的草原,百姓成了他的牛羊,官吏世家成了他的牧羊人。”曾华摇着头叹息道,开始说着一些以前都不轻易说出的话。

    “以前历朝历代地末代君王总是说天下没有忠义之士。对于官吏世家来说,改朝换代只不管是换了了一个新主子,他们依旧还可以当他们地牧羊人,而黎民百姓则依旧是牛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来吃他们的肉喝他们地血,所以说你换皇帝管他个鸟事。”曾华说到这里,不由情绪激动,开始带粗口了。

    “孟子曾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其实这黎民百姓就是社稷,而君是什么呢?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代表和象征,不是凌驾于其上的统治者。”曾华说到这里,看到笮朴、钟启和首席政务秘书左轻侯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脸上一片疑惑的神色,曾华继续哈着白气说道:“国家和民族都是虚无的东西,它不像是山岳、河流一样立在那里可以直入眼中,所以它必须要有一个象征,君王就是这个象征。就如同传国玉玺,就是一块石头,但是为什么会让众多垂涎三尺呢?因为它是天下权柄的象征。”

    “大将军,你的意思是君主应该是一个国家的玉玺?”左轻侯皱着眉头说道。

    “正是如此。”曾华赞许地点点头道,曾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向心腹部属灌输自己的思想,现在从车胤、王猛、谢艾、笮朴等人开始,许多人已经开始认同曾华的“超前思想”。曾华更是一直猛攻以前从江左挖过来的名士郝隆、罗友。这两人以前在江左名士中混地时候就崇尚自由。追求大同,所以一直被其它名士有意无意地排斥。来到长安以后,在曾华的熏陶下,这两个本来对“旧思想”不能“救国救民”感到困惑的名士迅速向“君王应该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的思想转化,开始成为拥护曾华的理论家,频频在各种邸报上抨击以前的君王以天下利害之权益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更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以及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等家天下思想,从思想和舆论上慢慢改变北府士人和百姓们以往的思维,为曾华的“改制”奠定理论基础。

    “大将军。前面出了事,请你去看看吧。”先锋钟存连通红着脸向曾华禀告道。正在继续灌输自己思想地曾华一愣,看着面前钟存连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目,被某种情绪涨得通红的脸,曾华心里一咯噔。知道前面出了事情。

    首先进入到曾华视线的是数百根木杆,在凛冽的寒风里和莽莽的荒野中显得无比的荒凉,但是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上面挂着地尸体。这些尸体更像是冰条,孤单地悬在木杆上。当寒风呼呼地吹来时,卷起他们身上那残缺的衣衫,无声飘动在冬天的一片死寂之中。

    “大将军,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中间有我们派来的官员,有我们派来地商人,还有我们派来的传教士。”钟存连红着眼睛低沉地说道,“一共有四百二十六人。大都是被生生绞死的。我问过附近的牧民,说是拓跋显占据谷罗城之后,将方圆数百里十余城我们地人全部绞死在这里,然后暴尸野外,以示警诫,据说这些忠烈被晾在这里足足有二十多天了。”

    说到这里,这位西羌汉子忍不住泪流满面,语气充满了愤怒和悲痛。

    曾华和笮朴等人翻身下马。看着众军士小心地把这些尸体一一放下。再平放在临时找来的木板上。北风发出凄厉的呼呼声音,卷起了盖在这些遗体上的白布。就象是腾起的雪团,让人的心里觉得无比哀凉,在低低风中,整个荒野充满了悲愤和沉重,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中压抑着自己的心情。

    “陈牧师,陈牧师!”一名正在一一为这些死者做祷告地随军教士突然高声叫了起来,声音无比悲切尖锐,撕破了沉寂的空气,附近几个教士连忙围了上去,然后纷纷跪在周围低声哭泣。

    曾华和笮朴走上前去一看,一具瘦黑的老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曾华认得这人,他叫陈融,原是范贲的老随从,后来在范贲父子的影响下成为第一批信圣教的人,成为第一批圣教传教士,第一批牧师,第一所神学院-南郑神学院的第一批老师,那些痛哭地传教士基本上都听过他地课,算得上是他的学生。

    陈融只有四十来岁,但是数年来奔走于河曲、青海、陇西、上郡、五原等地,风霜早就已经在他地脸上深深地刻上了痕迹。对神的虔诚和为神献身的艰辛已经让陈融变成了一位满头白发,腰弯背佝的“老人”,终于也让他在遥远的五原郡终止了让人崇敬的一生。

    他的脸上非常得安详,只是笼罩着一层青色,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和下巴花白的胡子上满是冰渣,身上的单袍虽然残缺不堪,满是鞭打过的破痕,但是却显得比较整齐,应该是陈融在临刑前细心整理过的。

    “陈融是被吊在木杆上活活冻死的。”笮朴对曾华黯然地说道。

    曾华的眼睛里顿时呈出一层迷雾水汽,他使劲地点点头,咬着牙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曾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这位黑瘦却无比坚强的“老头”,他在叛贼的狂嚣和鞭打中镇定如一。他被推搡到木杆前,他被凶残的叛贼夺了皮袄。寒冷地风是那样的刺骨,但是陈融的心里却满是对神的虔诚和热爱。他无惧如刀般的北风,小心地整理了自己的单薄的衣服。最后安然地走到木杆前,任由叛贼将他吊起来。

    在寒冷慢慢夺去他生命的弥留时刻,陈融也许看到了温暖如春地故乡成都,也许听到了长安大神庙那悠扬的钟声,还有那整齐、低沉的虔诚祷告声。在一望无边的数万跪拜做祷礼的信徒中,陈融也许看到了自己也跪在其中。真的有如圣典中说的一样,你有了信仰,生命才真的有意义。这也许是陈融最后地信念。

    曾华默默地听着已经围跪在陈融身边的教士们轻声念着祷告词。声音低沉整齐,在呼呼的北风中却是无比的清楚。所有飞羽骑军将士们的心情异常地沉重,除了正在安置忠烈遗体地军士,其余的近万将士们都默然地站在一边,眼中含着眼泪,纷纷低首抽泣。

    “大将军,我们在前面发现三百余人的叛军骑兵队在追赶一个人,我们上前杀光了所有的叛军骑兵。然后救下了这个人。”在前面警戒地巩唐休跑了回来禀报道,然后指着旁边一位被数名军士看住的年轻人。

    这位不到二十岁的汉子一脸的灰尘,目光直瞪瞪地看着陈融躺着的地方。突然,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挣扎着向陈融那里奔去。四五个彪捍的飞羽军士都拉不住他。

    曾华点点头,示意军士们把这位汉子放开。只见脱离约束的汉子扑通伏倒在,手脚并用,在冰冷的泥地上爬动着。一边爬一边浑身颤抖着。终于爬到了陈融地尸体跟前,众人终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悲嚎声从几乎是跪伏在地的身体里发出,那沉沉的悲伤在他那魁梧的胸腔里不知回荡了多久,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迸发出来,在寒冷刺骨的风中黯然地飘荡着。

    当这位哽咽着的汉子抬起他泪流满面的头,旁边地教士终于认出他来了,“曹延,真是你吗?”

    “王教士。我没能护住陈牧师,我没能护住陈牧师!”汉子看到了认识地人,哭声一下子从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一边大哭一边顿首,额头在坚硬的冰泥上轰然作响,不一会就看到额头上地鲜血不但染红了地面,也流满了汉子的脸。

    王教士好容易才劝住了曹延,在那里与他低低地言语了一阵。最后将他扶到一边好生安置。以便军士们把陈融等人的尸体稳妥地安葬。

    “大将军,这是曹延曹舒翼。是前魏丰悼王(曹昂)的后人。其先人在我朝立国时碾转到扶风郡定居。后来中原纷乱,胡人横行,曹延家人和族人都陆续死于乱世兵祸中。陈牧师在传教途中收留了已是孤儿的曹延,带在身边,视为子侄。这次陈牧师来五原郡传教,曹延也跟着来了。拓跋显突然发难,派人抓住了陈牧师,然后残酷处死。曹延在争斗中受伤昏迷,待他醒来之后陈牧师已经遇难。于是他就乔装打扮,混入谷罗城中,伺机刺杀拓跋显。但是拓跋显周围戒备森严,曹延在昨晚趁拓跋显举行大宴的机会偷入其府,却只刺伤了拓跋显的谋士燕凤。被发现后曹延连杀数十人,逃出谷罗城,但是却被三百余叛军骑兵追击,路上曹延又连连射杀十数人,最后到被我军救下。”王教士向曾华详细介绍道。

    听到王教士话音刚落,曹延抱拳言道:“草民曹延见过镇北大将军。曹某原本受先人遗训,不得出仕晋室。但是陈牧师待曹某犹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今陈牧师被奸贼所害,曹某如果不能报仇雪恨,就无脸残活于这世上,更无脸以不孝不义之身面见先人。所以草民斗胆向大将军请命,请允许草民投军,披甲挫锐,敢为前锋,只求能手刃仇敌。”说到最后,曹延已是泪流满面。

    “好!如此才为大丈夫也!”曾华红着眼睛一把握着曹延的手道,激动地说道,“不是你一人要报仇,今日这里万余镇北骑军都要报仇。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手持钢刀,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亲人兄弟倒在血泊中吗?死者的血已经冷了,但是我们的血却还是热的!”

    四百二十六座坟堆整齐地耸立在依然北风凛冽的荒野中,但是刺骨的北风无法吹冷冲天的悲愤。四百二十六根反“s”的圣教标志也一一排列地立在坟前,就像是忠实的哨兵笔直地站在寒风和残阳中为这些忠烈站岗。

    在王教士低沉的声音中,包括曾华、笮朴、曹延、张蚝等人在内的一万余人跪倒在忠烈们的坟前,面向北而跪,他们将于忠烈们一起做今天的晚祷礼。王教士念完晚祷词后,万余人跟着低声念道:“你的仁慈给予我恩宠,你的光辉给予我荣耀,你的指引给予我勇气,在光明和黑暗中,我将谨受你的教诲,愿我永远沐浴你的恩宠。”

    念完之后,在一片沉寂中,在昏红如血的残阳下,在凛冽如刀的北风中,万余人轰然一声跪伏在地,现出无数虔诚的后背。再默然念道一遍祷词后,万余人又哄然地直起身来,保持双腿跪在地上,眼睛里满是虔诚地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正是上帝开天辟地开始的方向,也是黄帝驭龙升天的方向。没有人在一边号令指挥,但是整个过程在默然中整齐划一。

    做完晚祷礼后,在队伍最前面的曾华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将自己头盔摆放在忠烈坟前,然后掀起自己的铁甲和棉袄,再用力一扯,从贴身的白色内衫上撕下一块白布来。曾华用非常凝重的动作将白布包在自己没有头盔的头上。

    万余骑兵纷纷仿效,撕下白布包在自己的头上。

    “既然陈牧师无法用圣典拯救谷罗贼人的灵魂,那我们就用钢刀把他们送到地狱去。”曾华蹭的一声站起身来,接着拔出马刀高高地举起,然后面对一起站起来的部下郑重地说道。

    万余把寒光四射的钢刀被高高地举起,一片在夕阳下闪着光芒的刀海最好地表示了万余将士们的回答。

    万余包着白布头巾的镇北骑军在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中向西南六十里外的谷罗城疾驶而去,当他们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中之后,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四百二十六座坟茔上,照在四百二十六个反“s”圣教标识上,也照在了坟前一万余顶放在地上的头盔。在北风中,在黄色的阳光下,一万余根白羽毛在那里无声地飘动着。而在这个时候,天上开始飘飘洒洒地落下雪花来,很快就和满地的白羽毛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