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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冀州风云(四)
    第一百七十六章冀州风云(四)

    渤海郡南皮城。相传,“南皮”这个名字起源于春秋时期的齐国公子小白,也就是后世人所熟悉的齐桓公。据说当年他曾帅兵北伐山戎,在这个地方锻鞣军士盔甲上用的皮革,而同时在离此向北一百余里的章武县(现在黄骅市境内有遗址)有个“北皮”,所以这里便被叫做“南皮”。

    这座由于三国演义在后世很有名气的冀州重镇正处于重重包围之中,无数的黑甲将士正高举着钢刀,如潮水一般向雄伟的南皮城涌去。而震天的鼓声回荡在南皮城和众军士们的头上,腾天而起的喊杀声正从四面八方向南皮城围去。

    在南皮城高耸的城墙上架满了云梯,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士们沿着云梯正奋力地向上爬,如雨般的箭矢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发出一阵呼呼的破风声,向各自的目标飞去。有的箭矢射中了城楼上的守军,一声长长的惨叫声和那具翻身落下的尸首很快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怒海中。还有一部分的箭矢终于射中了云梯上黑甲军士,看上去这些箭矢没有落下的擂木滚石威力大,没有能够在一瞬间将人变成模糊的一团或者干脆连云梯一起砸得稀烂。但是这些箭矢有自己的功效,钻进铠甲血肉里的箭矢让被射中的军士痛苦万分,而被直接射中要害的军士更是如落。”冉闵的语气里充满了落寞和无奈。

    “大王,北府富庶强盛,有关陇益梁之富,西羌漠北之资,加上大将军善于经营,故而才能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张温知道自己主公心比天高,但是现在却不管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没有占到一样优势,所以做什么事情都事倍功半,于是便开口安慰起来。

    “大王,想那大将军初时不过一校尉小督,只是善用天时,隐隐积累,苦心筹措,故而才能一举雄起。大王天命不逊其,现在的实力更是远胜其初时,只要卧薪尝胆,收拢人心民力,自然也能一飞冲天。”张温的话听上去很安慰人。

    冉闵却摇摇头道:“先生莫用话宽慰我,北府强横到什么地步,你比谁都清楚。今日北府挥师西进,一是消除背翼最后的威胁,二是借西征整合漠北、凉州、西羌诸军。一旦西征成功,无论北府是否有意东进,数十万铁骑雄兵横戈待发,虎视山东,任谁都明白结局如何?”

    说到这里,冉闵转过头去望向南皮城,像是自言自语道:“魏昌一战,不但是我,恐怕慕容恪等燕国上下也已经胆丧。不知道当我有胆对阵北府军的时候,还会不会像今天这般气盛?”

    “大王,北府的策略大家都明知在心,这燕国慕容家也应该了然。只是这数年他们一味收拢契丹、奚人,攻掠高句丽,也过于胆怯了吧,不像是慕容家所作所为。”张温见冉闵这番心思,知道自己是白劝了,于是便转到另外一个让他担心的话题上去。

    “慕容家一门英杰,闭门埋头当然不是他们的作风。只是它要南下,必定先要过我这一关。当年慕容恪欺我兵疲粮少,今日我魏国虽然不说元气尽数恢复,但也不是数年前能相比的。我要看看这些鲜卑小儿到底有什么能耐!”冉闵豪气冲天地说道。

    “一旦攻下南皮,渤海富庶之地尽入我手,而我魏国大军就可以直逼幽州,兵临蓟城。”冉闵指着前面的南皮城说道。

    当年魏昌一战之后,曾华将冀州一分为南北两部分,渤海郡应该属于南冀州,归于魏国管辖。但是渤海郡和安平、博陵郡一样,在战前就已经被燕军攻下来了,归在燕国冀州治下。曾华划分好势力范围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哪管渤海郡在谁的手里!不过魏国就此为借口,累次“北伐复土”,倒也有理有据。只是燕国也不会轻易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看到曾华也不为甚,于是就兵来将挡,丝毫不肯相让。

    魏燕两国都知道这是北府故意留下的“战机”,让两国有个“念头”好相斗不止。但是两国原本就是死敌,一个要报前仇,重复势力;一个要杀出血路,南图中原,就是不留“念头”也要打到一起去了。

    不过魏燕两国现在的实力都相差不大,只是各有千秋。而燕国因为人才济济却略胜一筹,于是北府的北海将军卢震等人在燕国的北边和西边累累动兵,动不动就掠杀数万,给燕国以极大的压力,时时防着从这两处而来的威胁。这次北府重兵移集西域,所以燕国在东攻高句丽之余也有了精力南顾,冀州刺史慕容垂还小小的反攻了几次,只是燕军怎么也不敢倾力南下,生怕打破这个均衡引出北府军来。

    于是这冀州就像一锅粥,被文火慢慢地熬着。

    冉闵的军令已经传到前线,在众将领的严令下,黑甲军士们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这数万魏军配置的都是北府“赞助”和“售出”的装备军械,而且在军制等方面也处处向北府军学习,虽然表面上看还有点北府军的味道。

    喊杀声越来越响,并开始向城楼上蔓延。冉闵已经看到有黑色慢慢地浸上了南皮城墙,数十面魏军旗帜也取代了被丢下城去的燕军旗帜,在城楼上迎风飘扬。魏军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正在宣示他们胜利在望。

    离黄昏还有一个多时辰,冉闵已经骑着朱龙马,带着一众属下将领走进南皮城的南门。

    街道上满是厮杀的痕迹,尸首和横七竖八的旗帜兵器都还来不及被清理干净,和黑色血迹一起占满了南皮的大街小巷,看来燕军最后还临死挣扎了一把。

    “怎么样?”冉闵一边缓缓地策马走着,一边向已经回来的图劫询问战果。他和他的属下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所以也没有那么矫情,自然不会被这惨状和血腥味所吓。

    “回大王,燕国守军死伤六千余,燕国渤海郡守刘准以下千余人被执,无一逃脱。”图劫恭声答道。

    “这个刘准,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冉闵恨恨地说道。刘准原本是石赵故渤海郡守,在石虎死的时候和渤海豪强逄约、封放起兵归附魏国,冉闵以刘准为幽州刺史,和逄约平分渤海郡。谁知燕军南下,刘准一马当先地降了燕国,被授左司马,后来除渤海郡,镇守南皮城。

    “传令将刘准与其家人、党羽一干人等枭首示众,其余的好生招抚。”冉闵沉吟一下答道。自从魏昌一战后冉闵的性情变了许多,要是放在以前,估计这一千多人也逃不离和刘准一样身首异处。

    图劫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却被冉闵叫住了。

    “你到众军再重申我的军令,谁要是敢在南皮城杀掠百姓,连同主官一起立斩不饶!”冉闵喝令道。

    “遵大王令。”

    看着图劫在眼前消失,正快步走进渤海郡守府的冉闵转过头去对张温说道:“良玉先生,你现在明白北府讨胡令的用意了吧?”

    张温点点头应道:“臣明白,北府讨胡令一出,在大义之下,从此后谁也不敢以华夏百姓为刍狗。”

    “在这种大义之下,谁也不敢成为第二个羯胡,就是凶残如鲜卑也收敛不少。永兴元年(公元304年),正是八王之乱。幽州刺史王浚引鲜卑兵攻成都王颖,鲜卑军伺机大掠中原,烧杀抢掠,还掳了数万名女子,在回师途中大肆奸淫,并以女子充作军粮,宰杀烹食,至易水仅余八千。王浚得知后,要鲜卑军留下这八千女子,鲜卑军一时吃不完,又不想放掉,于是干脆将这八千女子全部溺于易水。”说到这里,冉闵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冷酷、无奈、漠然和悲哀。

    “要是这些鲜卑小儿今日敢这么做,估计逃不离被北府一纸檄文宣布为凶胡,最后免不了要被灭族。”冉闵最后冷冷地说道。

    张温一时不明白自己主公为什么突然又会说到这个问题上。他知道魏王冉闵对鲜卑慕容家恨之入骨,但是怎么总是会拿这件事情说事呢?饱读经书的张温知道,当年干下这桩丧尽天良坏事的是段氏鲜卑,现在已经被慕容家给灭了,大部融入燕国,还有一部分现在逃到青州立起“齐国”的字号。

    不知道是北府讨胡令的压力还是慕容家原本的德行,燕国在混战中一向是竭力约束部众,丝毫不敢犯下“屠民”的罪行,生怕一不小心像羯胡一样上了讨胡令,成为天下公敌,遗臭青史。但是冉闵却总把段氏鲜卑做的恶事一并算在慕容鲜卑的头上,并在魏国四处宣扬,气得燕国上下牙根直痒痒。

    大家心里都明白,北府颂讨胡令杀灭羯胡,一是羯胡干得缺德事的确太多了,二是北府想杀鸡骇猴,立下不得随意屠害神州百姓的规矩,以便让北府以仁德留名,于是不过数十万的羯胡就成了血淋淋的榜样。诸国有识之士心里也明白,大义是一方面,实力更是重要。北府在漠北、西羌等地杀的人不下百万,但是谁敢多说半个字。为什么?因为人家手里不但举着大义旗帜,手里的家伙也着实了得。

    “是的大王,想去年燕国侵扰巨鹿,攻陷高邑,掳得人口万余,却丝毫不敢祸及百姓。愿北上者随军入燕,不愿者则留置原地。不管如何,北府如此以来,也算是为华夏百姓立下大功了。”张温不敢多说,生怕变成了为慕容鲜卑开脱,只是顺着冉闵的话往下说。

    张温边说边心里感叹不已,北府的一举一动都是匪夷所思。当年《讨胡令》和《告关陇百姓书》名传天下,相比杀胡令来说,更是举起了国家、民族大义这面大旗,所以让众人感到鼓舞欢跃。不过那檄文里面“**裸的杀气”也让许多讲“仁义道德”的人诽议不已,一时倒也“群情汹涌”。

    但是曾华却不以为然,手持钢刀非得杀光所有的“凶胡”,甚至不惜以刀兵相逼,以重利相诱,威胁和唆使燕国、齐国、周国交出藏匿的“羯胡”,硬是让曾经建立强盛北赵的“国人羯胡”被灭了族。但是经过这么一番后,无论是燕国的慕容鲜卑还是青州的段氏鲜卑,无论是冀州的丁零翟氏还是司州的匈奴羌氐,不管有多大的势力,都是小心翼翼地处理治下的百姓,不敢妄杀掳掠,因为他们也怕被灭族。

    看着眼前正沉吟深思的主公,张温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实在吃不准自己主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次冉闵挥师北上硬撼燕国,共动员了十万兵马,几乎是魏国的全部兵力了。自从魏昌战役后,魏国虽然在慢慢恢复,但是百姓却迅速向北府的并州等地流失,开始的时候实力不增反减。后来冉闵听从劝告,改变了国策,于是那些壁堡统帅和豪强世家们才慢慢地向魏国表示归顺,充实到魏国体系中来,所以这次冉闵才能筹得十万兵马。

    这次冉闵亲自率领三万兵马攻略渤海郡,另外七万大军由平原公冉操率领,屯集在巨鹿下曲阳,对峙燕国的冀州刺史慕容垂。冉闵太看重他这个儿子了,不但让他掌握主力大军,还苦心安排了一个绝妙的位置。

    下曲阳背靠魏国腹地,侧翼是北府的并州,北边是沱河天险,只要据险守城,就是如慕容垂这样的名将也无可奈何。在冉闵的心里,只要儿子冉操守住西线,自己在东线一路猛攻,然后调头向西,与冉操的主力大军会合,夹击常山郡的燕军,说不定能够一举击溃燕国名将慕容垂,收复常山、中山两郡。

    但是张温心里清楚,这只是冉闵的一厢情愿。目前的局势就像是一团迷雾一样,谁也看不清楚,至少张温看不清楚自己一力辅助的平原公冉操。因为张温已经感觉到他不再信任自己了,要不然也不会被打发到南皮城,而不是像以前留在身边出谋划策,现在平原公身边全是小人妄臣,真不是他在图谋什么。

    “大王,不如我们先占据南皮城,安定渤海郡再说。毕竟这里被燕国治理数年,虽然燕军已经溃逃,但是难保这里会留有余孽兴兵作乱,骚扰我后路。”张温思量许久,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

    冉闵身边的谋臣不多,还要分一部分在邺城留守,所以张温在冉闵身边算得上是头号谋士了。

    冉闵默想了许久,最后说道:“不必了,那些都是跳梁小丑,作不得多大的乱子。反倒是我们要加紧攻击。现在燕国的大半兵力都在平州,图谋高句丽,我们必须趁机先取河间,然后虚晃一枪西奔中山,会集操儿的主力,再挥师北上,攻陷常山和中山两郡,那么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听完冉闵斩钉截铁的话,张温知道这个计划是不可改变的,虽然冉闵那刚愎自用的脾气改了许多,也能听进去很多谏言,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能把决定的事情又轻易改过来。

    “好的大王,臣先去安抚南皮和渤海郡诸城。”张温先行告退。

    冉闵点点头,他默然地看着张温消失在府门口,再回过头来看着空荡荡的原渤海郡守府,随从和将领们都远远地躲在一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这位威震天下的魏王知道,在很多世人眼里,自己是一个多疑猜忌、反覆无常的人,李农、董闰,那些昔日的盟友、重臣都是血淋淋的例子。冉闵默然地坐在正中间的床榻上,看着空旷的大堂,突然觉得一种寂寞和孤独涌上心头,满腹的话不知道跟谁说。许久之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悠悠地回荡在寂静的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