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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三章 二十八宿
    红尘客栈当下最缺什么?

    红尘客栈最不缺人,也最缺人。

    作为江湖新贵,单论帮派成员数,红尘客栈自然不及四大邪门魔教那般遍地开花,却不输啸月盟、擎天众、诸神殿、藏锋阁等原九州四海巨擘兵强马壮。

    客栈不缺能将帮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管理者,不缺生财有道的经营者,不缺能和顶尖高手扳手腕的强人,不缺不辞辛劳、八方奔走、踏实肯干的勤勉人。

    若红尘客栈立派宗旨只为偏安一隅,如此帮派架构不可谓不完善,甚至可说太过富余。

    但背负重任、想要有所作为的红尘客栈还缺两类人。

    一类长于察言观色、打探消息之人。

    一类能谋善断之人。

    前一类人,不需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过人能力,能耐住性子、够机敏就行。

    人数越多越好。

    后一类人,重在运筹帷幄,必须智计超群,不说能与老伯、洛飘零、萧银才之流媲美,至少不能被甩开太远。

    此类人贵精不在多。

    身为红尘客栈的幕后掌舵人,以冷杉的眼光见识和能力当然能够胜任此角色。

    然而,冷杉不能脱离庙堂,便也无法及时去应对那些突发事件。

    大多时候全得凭宁逍遥、孤心魂、素手这些个臭皮匠随机应变,是而以前红尘客栈的决策多以求稳为主,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应对总要欠缺些火候。

    以前更有富足的时间可供挥霍,当下却不得不精打细算了。

    孤心魂咂巴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冷杉所言,却又无法不相信这位先生的能耐。

    假若先生未在暗中掌握有一支情报机构的话,又怎能足不出京、不为人所觉地获知天下事?

    冷杉见此情景,笑道:“怎么?是不敢相信,还是太过吃惊?”

    孤心魂如实说道:“先生自然不会与我开玩笑,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先生手底下这些人手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冷杉道:“鸿商富贾总会说自己白手起家有多么多么不容易,我曾经也仅是一介无钱无权无势的草根书生,要想凭一己之力打造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何其难哉。”

    孤心魂道:“彼时先生无钱无权无势,自然得找或有钱、或有权、或有势之人帮忙。”

    冷杉道:“那人既有钱,也有权,更有势。”

    孤心魂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此人愿意出手相援,想必是先生至交好友,先生也颇为感激。”

    冷杉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还不配成为此人的至交好友,而且此事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所以帮忙的是我,他倒是对我颇为感激。”

    孤心魂闻言凛然,照冷杉所言,那人定是朝中之人无疑,那谁会在冷杉之前就开始筹谋这些有点类似于挽救中州于既倒的后手呢?

    冷杉循循善诱,孤心魂只得顺其心意继续猜下去。

    猜着猜着孤心魂便发觉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

    红尘客栈是冷杉一手创建的不错。

    冷杉为何创建红尘客栈,他们这些客栈成员也都知晓。

    只因认定冷杉关于中州出路的理念,他们才走到了一起,义无反顾地去付出。

    他们也同时习惯了冷杉隐于幕后给他们指明方向,理所当然地把冷杉视作领路人。

    却从未探究过,冷杉缘何投身步入这条千难万险荆棘丛生的道路。

    如此说来,那位要冷杉建立情报网之人才是真正主谋,或者说是初始发起人。

    而冷杉只是个傀儡?代为执行者?或是委托人?

    孤心魂不认为冷杉甘为傀儡,后二者可能性倒是不小。

    他心下怦怦狂跳,想到了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解释。

    在此之前他还是得排除个会令其惊悚莫名的答案,遂问道:“那人年纪要比先生大?”

    冷杉轻飘飘一笑,回道:“要大上不少。”

    孤心魂长舒口气,笃定道:“所以,先生所做的这些是受先帝所托?”

    冷杉也长舒口气,好似时隔多年终于又能和别人分享这个不可轻易与人言的秘密。

    冷杉回道:“正是璟帝。”

    孤心魂道:“先生难道不怕同我说出这个秘密后,我起身就走,头也不回?”

    冷杉惊诧道:“不应该啊,难道你们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孤心魂道:“想过几种可能,唯独这种可能,不敢想,也不愿想。”

    冷杉道:“我明白你们对朱家朝廷的失望。”

    孤心魂道:“我们愿意加入红尘客栈,愿意跟随先生做事,要保的是中州,而非朱家的中州。”

    冷杉道:“想来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未让你们感到失望。”

    孤心魂颔首认同。

    冷杉道:“那以后也依然不会让你们失望,之所以要同你讲明白,只是不希望其遗泽与良苦用心被忽视。”

    孤心魂郑重道:“理当如此,愿闻其详。”

    冷杉道:“中州两千余载,浩土千千万,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总逃不过八个字——沉疴痼疾、积重难返。”

    孤心魂道:“朱家中州历时三百年有余,在历史长河中可说是尤为绵长,难免积弊多矣,是到了日薄西山、该当行将就木的时候了。”

    冷杉道:“朝朝代代总会重演着这样那样的历史,但每朝每代人都不认为自己会重蹈覆辙,毕竟有史为鉴,而从过往类比如今的状况,朱家中州未尝没有一线生机,只要能渡过此劫,至少有望再续百年国寿。”

    孤心魂了然道:“是以,即便璟帝心知难在其有生之年‘逆天改命’,却也想着留下些后制手段,哪怕仅有一丝希望。倘若事成,莫说流芳百世,至少未来百年世人都会感恩戴德,就算在千百年后,仍可能为人所津津乐道。”

    “正是如此。”话至此处,冷杉也不打算再绕弯子,全权接过话头,“与历代朱家天子相比,璟帝略显庸碌,却远远谈不上昏聩,更不能说一无是处。”

    “在我看来,挺过二十年前的外夷战乱,休养生息,稳定国祚,是一功,殚精竭虑为中州未来布下了最后三道防线,则是另一功。”

    “第一道防线是力保护国栋梁。”

    “外夷之乱后,中州百废待兴,时值用人之际,用人不疑无可厚非,上至庙堂,下至各州郡,不可避免鱼龙混杂,但璟帝很清楚外夷之乱尚有遗患,很多位置很多人都可以腾出来,唯有边关险要之地的用人需慎之又慎。”

    “其中分量最重的当属护国五虎将,璟帝晚年时,五虎将仅余三人在世,为保三将在其过世后仍能为中州尽一份力,璟帝亦是煞费苦心。”

    “千方百计稳固住姑苏这一位,把石鑫放归乡野,让牛轲廉退居庙堂,只要保住这三人,纵使战火再起,中州的城墙依然塌不了。”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璟帝想得到石鑫居功至伟锋芒过盛,这才让其退居一隅安定一方,却想不到石鑫的感召力之大,让石府声望与日俱增,愈演愈烈的庙堂之争直接烧到了万里之外。”

    “也想不到朝堂乱象成为压垮牛轲廉的最后一根稻草,心灰意冷躲津州城浑噩度日。”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阴差阳错之下好歹两将尚存。”

    “第二道防线则与道义盟有关。”

    “道义盟不全由江湖帮派组成,涵盖面极广,老伯虽为盟主,但权力多限于维护江湖道义、共抗外敌。”

    “外夷之乱后,中州元气大伤,在萧、闫两位大侠踪迹不明的情况下,九州、四海两盟在朝廷眼中与乌合之众无异,相较而言,道义盟可谓一枝独秀,加之建制极为契合朝廷管控江湖的理想愿景,在朝堂诸公轮番进谏下,只要璟帝有所动摇,朝廷再将姿态摆得低些,态度诚恳些,保不齐就能将道义盟收编。”

    “毕竟只要朝廷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就算不是封侯拜将,也没有多少江湖人能够拒绝朝廷递来的饭碗。”

    “而道义盟中一旦有一方盟友愿意归心朝廷,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乃至过半倒向朝廷。”

    “即便老伯不退出,不出一年半载,不说道义盟完全被朝廷掌控,但老伯的影响力势必大打折扣。”

    “届时道义盟亦将沦为徒有其表的空壳,很难再为道义行事。”

    “在那段生产力亟待恢复的过渡时期中,没有道义盟的勉力支撑,中州江湖只会是一团乱麻,恐怕得多耗费个三年五载才能重获新生。”

    “那时候的江湖会是如何景象无从推想,但我敢肯定道义盟一定不如事实上那般强大,而没有道义盟的庇护,莫要说听雨阁连成长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便是红尘客栈也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

    “璟帝不完全懂江湖,却懂得去尊重一些事物的发展规律,他尊重江湖,江湖也给予了应有的回馈。”

    “而璟帝布下的第三道防线,亦是留予当今天子的一班人马。”

    “这班人马拢共二十八人之数,外夷之乱发生后的十二年间,璟帝除却应对天下事庙堂事外,其余所有时间不是花费在寻觅这二十八人上,就是在暗中扶植培养这二十八人。”

    “这二十八人上至王公勋贵、下至贩夫走卒,其心不需完全忠于朱家,但务必忠于中州。”

    “他们各有所长,各有所用,却互不相识,仅以璟帝亲传暗号相认,以二十八星宿为代号,组成一个组织,名为暗殿。”

    “只是暗殿这些人,在关键人找上门前,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否有被启用的一天,至于愿不愿意卖命效劳也完全无法把控。”

    “站在当时的角度往后看,倘若中州在二三十年间真要再历动荡,璟帝这三手布置,仅有一成可能力挽狂澜,但璟帝知道,他不去做就连一成可能都没。”

    “就当下看来,且不论那第三手布置是何景况,至少前两手布局已有了不错的回报。”

    “两位将军能守住中州一成希望。”

    “而道义盟一路呵护过来的江湖,想来没有一方夷敌敢小觑,则又加一成。”

    “能不能再加一成……”冷杉将目光驻留在孤心魂身上,“就看红尘客栈能不能充分发挥暗殿的作用了。”

    孤心魂抬袖拭去一头冷汗,这回不是思虑过度累出来的。

    而是被冷杉丢过来的如山压力逼出来的。

    “若我所料不差,先生当然是暗殿二十八星宿的其中一员。”孤心魂手指轻敲着案几,又抛出自己的推论,“而先生大有可能便是那位关键人了。”

    冷杉见孤心魂如此做派,竟有种老怀甚慰之感,就是要这样的感觉。

    “嗯哼,你可以接着猜猜我是哪个星宿。”

    孤心魂听言,心下暗呼上了老贼的当,嘴上却是配合着说道:“先生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不拘小节,擅长决策,行事有条不紊,那么先生便是东方七宿之首的角宿了,我说的可对?”

    冷杉捋着并没多长的胡须,老气横秋道:“我向来自认为眼光还算独到,而今看来果真不错。”

    孤心魂冷哼一声,揶揄道:“老皇帝当初是否也是如此忽悠先生的?”

    冷杉闻言眼角抽了抽,认真说道起来。

    “老皇帝那时也算是孤注一掷,有背景的人他看不透,这才决意在我这一穷二白的书生上豪赌一把。”

    “正如我先前所言,璟帝是动用自己暗中的力量来找寻培养我们这些人,而我们的隐秘身份经过重重遮掩,如果没有接洽暗号,就只有老皇帝一人完全知晓,只要他进了棺材,我们这层身份也将断了来处,除非个人本身坚守,否则等同于从不存在。”

    “与你现在相比,可大有不同。”

    孤心魂不理会冷杉的刻意纠正,只问自己在乎的问题,道:“那当年二十八星宿的另外二十七人,迄今为止,先生寻见了几人?”

    冷杉微微昂首挺胸道:“无一旁落。”

    孤心魂肃然起敬道:“先生厉害!”

    冷杉轻哼一声,算是受了这记马屁,随而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已有五人不愿再与暗殿有纠葛,还有七人在这些年中已身死道消。”

    孤心魂道:“先生毋须喟叹,正所谓人心难测,这种时间跨度如此长远且不知后果如何的布局,还能留存一半人手已是难能可贵。而且另外十五人必非范范之辈,要想开枝散叶并不难。”

    冷杉道:“你已看出来了。”

    孤心魂道:“这点实在不难猜,先生能创立起红尘客栈,那三姨娘为何不能办家怡春院?”

    冷杉道:“三姨娘是房宿。”

    孤心魂再次将目光挪向那弹箜篌的窈窕身影。

    冷杉道:“轻尘是壁宿。”

    孤心魂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笑眯眯道:“我知道先生还要交给我什么人了。”

    冷杉道:“噢?”

    孤心魂道:“我也终于知晓为何姑苏广场上那大胖子明明从未离开城中,却和先生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冷杉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孤心魂,确定这句话中没有把他也骂了,方才作罢。

    见孤心魂正沾沾自喜,便说道:“包打听是轸宿。不过,猜知这些算不得本事,当年我用了两年时间才确认了‘星宿’的身份,那是个基本游离于中州朝廷及江湖之外的人,你不妨也猜猜此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