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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艳色
    过来……帮我。

    他站在窗边, 脚步如陷泥沼。

    他看着那人面上泛着薄红,雾蒙蒙的眼眸似含春水,平日目中所含冰雪化尽, 像是从天上坠入红尘。

    那无边艳色仿佛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将他缠卷覆盖,他感觉到心口跳动快如雷震, 喉咙渴得生疼。

    那丝香气盈在鼻端, 仿佛浸透了教人无法脱解的毒。

    诱惑着他,再靠近一点。

    再放肆一点。

    “……帮我。”那人再一次颤声道。

    那张网终于彻底将他裹紧, 牵着他跃过窗台,走进温柔暖帐之中。

    他跪在雪白潮湿的狐裘之上,小心翼翼地倾身,哑声道:“徒儿来帮您了……”

    “……师尊。”

    ——

    窗外鸟雀啼鸣。

    沈殊从梦中清醒, 被中有潮意。

    他抬手揉了揉鼻梁,缓而沉地呼出一口气。

    三年过去,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

    当年他在书阁之中,翻找道侣结契的资料时, 曾偶然翻出了来一本有关道侣双修的功法。

    ……方知,原来这世上,原来与亲近之人, 不止拥抱执手,还能有着更为亲密的接触。

    曾躲藏在窗边偷听的记忆,成了他这么多年来, 纠缠不去的旖梦。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当年若是推开窗, 所见情景究竟是何模样。

    那个一身清冷的人,是否会如梦中那般,用发红的眼睛凝望着他, 颤抖着跟他说,“帮我。”

    纵然如此,沈殊却并不敢在那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恐惹来对方一点点厌倦。

    他自出生后便一直在挣扎求存地活,没有人教过他时速礼数与规矩。

    直至遇上叶云澜。

    对方救他一命,教他习字,授他剑法。

    他想与对方亲近,想要对方眼中只注视着他一人,想与对方永远在一起。

    不论师徒,还是道侣。

    他觉得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但却也知,在旁人看来,他约摸是不怎么正常的。

    徒弟对师尊产生绮念,不合礼数,也不合规矩,是以下犯上,说出去不但遭人鄙夷,还会让师门蒙羞。

    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让那人失望蒙羞。

    他起身,去水井旁打了一桶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寒冬腊月,他身体中的热意霎时消退了,睫毛上甚至凝了冰花。他一无所觉,只是又去换了身洁净衣物,才走进旁边的竹楼中。

    却听到房间中有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

    “你说你要去往天池山论道会。但论道会自开始到结束有两月之久,你体内伤势若没有我压制,恐会再度复发。”

    “你若听我的话,便不要去。”

    沈殊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

    卧房。

    白发鹤氅的男人抱剑靠在窗边。

    他身形实在高大,这样一靠,便遮住了大半窗外射入进来的日光。

    叶云澜靠坐在床边。

    刚疗完伤,他鬓边还盈着薄汗,眉目却十分冷漠,“我之伤势,我自有分寸。仙尊何必管我。”

    “你是我天宗弟子,我为宗主,自然有资格管你。”栖云君淡淡道。

    叶云澜道:“天宗弟子千千万万,宗主喜欢多管闲事,自有大把闲事去管。为何非要是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年了,再如何大的因果,也该是还清。何况我与容染早已决裂,这三年并无联系,纵然他之前曾请求仙尊为我疗伤,也已做不得数。这一点,我不信仙尊不知。”

    眼前人神色盈着烦倦。

    栖云君眉头微微皱了皱。

    每次见到他,这人便总是这副模样神情,三年过去,未变丝毫。

    明明他是他的宗主,也曾救他一命。

    何况同为剑修,即便这人不愿做他的徒弟,也总该与他惺惺相惜。

    如他欣赏这人一般。

    “一开始为你疗伤,确实是为了结因果。”栖云君开口,“而今,只是因为可惜。”

    “可惜?”

    “可惜你身上剑修之才。”栖云君眸光掠过一丝轻微波澜,顿了顿,接了一句,“也可惜……你。”

    栖云君的话语虽是以冷漠语调说出,听着却有些奇怪,叶云澜蹙眉,“仙尊何意?”

    栖云君却没有再解释,转了话题道。

    “你若是真的执意前往论道会,我不会阻你。”说着扔给他一瓶丹药,“此为我所炼制的万灵复体丹,你伤势被引动时,服下一颗,或可缓解一二。”

    丹药到了叶云澜手上,他还没有说不要,便感觉一阵微风荡过,窗边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栖云君离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蜕凡境心念一动可瞬息千里,如此手段,算是平常。

    叶云澜靠在床头一会,本想将手中丹瓶扔了,思索一阵,还是凝眉收了起来。

    万灵复体丹乃极品疗伤丹药,而他手中疗伤丹药最高也只是中品。他不欲收栖云君给的东西,沈殊却可能需要。

    论道会上比斗凶险。

    到底以防万一。

    方才疗伤十分耗费心神,光是忍耐着不去拔剑便已经耗费去他极大心力。

    叶云澜只觉得有些疲惫,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未如往常般起身去往书房,而是靠在床闭目养神。

    许久,门忽然被人敲响。

    “师尊,我给你做了些早点过来。”是沈殊声音。

    叶云澜:“进来吧。”

    沈殊推开门,见到那人侧坐在床边,着着白色里衣,长长乌发蜿蜒披散,只抬起眼安静看过来。

    似乎每次一见那宗主,自家师尊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不虞。

    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沈殊目光微沉。

    “这是我新学做的糕点,师尊尝尝?”

    他将一碟莲叶糯米糕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在叶云澜身边坐下。

    他身上黑衣还沾了些许白色粉面,是方才制作糕点时候,因为太过匆忙所留下。

    叶云澜前世几乎不吃凡食,重生后,也不知沈殊是从哪里学来这样多的下厨手艺,他也被自家徒弟养出了些许对美食的喜好。

    他卷起衣袖,修长手指拈起一块莲叶糯米糕,递至唇边咬下。

    “很不错。”他道,紧蹙的眉心微微柔和下来。

    沈殊见状,心下微松。

    他早已发觉,虽然外表看上去孤冷寡淡,但其实自家师尊甚为喜欢吃甜食。

    于是便也拿起一块糯米糕放入口中。

    沈殊不喜甜。

    或者说,他对这世间大多数的食物,都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好。

    因为他五感实在过于敏锐。

    这糯米糕在舌尖化开,已经是甜得发齁。他依旧仿佛无知无觉,只低声道。

    “只要师尊喜欢,便是最好的了。”

    ——

    两日后。

    今日问道坡上人很多。

    一艘神行飞舟停在坡上。这飞舟体积庞大,看上去能够容纳人有许多。里面空间更是庞大,采用须弥纳芥子之术,比外界所见更大十倍不止。

    论道会是仙门盛会,此番天宗前去之人有许多。

    叶云澜与沈殊上了飞舟,递了弟子令牌,分配到飞舟一处房间。

    上飞舟时,从四周望向他的目光不少,虽然比起刚重生时候,叶云澜而今已习惯了许多,却仍觉不适。

    他实在不欲引人注目。

    不禁思索,去到论道大会时候,是否应该带上幂篱,稍微遮掩面目。

    忽然,叶云澜微微皱眉,侧头看向一处异常炙热的视线,见到一个熟悉人影。

    是容染。

    三年之前,容染与他闹翻,后来被栖云君罚面壁思过,执法堂追究却不了了之。

    贺兰泽与他说过,是栖云君出言,止了当年事的风波,

    他已经许久未见对方,只觉对方似乎消瘦了许多,他自觉已经与容染,与他目光刚对上,便欲转开。

    却见容染看着他,慢慢对他露出一个柔和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旁边沈殊忽然走快几步,似乎有意无意挡住了容染过于炙热的视线。

    这几年,沈殊身形长得飞快,已经与他一般高了。

    他一身黑衣,乌发束于脑后,面容俊美凌厉,已是年轻出色的剑修模样。

    “师尊,此地人多,”沈殊道,“我们进房吧。我昨日练剑,正好有几处剑法不太明白,想向师尊讨教。”

    叶云澜心神收回,微微颔首。

    “走罢。”

    ——

    飞舟,一处房间中。

    陈羡鱼正拿着手中画册仔细描绘,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面露沉醉,忽然感觉到胸口灵玉发烫。

    他忙收了笔,施展水镜术。

    “兄长。”

    水镜里显出人影,里面白衣清俊的男子似站在山巅,周围有云雾缭绕,微风吹起他衣袍,他眼眸里仿佛泛有细碎星光。

    陈微远温和道:“天璇,已经三年。魔星力量一直在积蓄,我要你给我的答复,却迟迟未至。”

    陈羡鱼道:“兄长,我确已尽力。依你所言,身怀魔魂者喜恶孽杀戮,吞食阴魂戾气,我在青云山里偷偷设了九阴聚魂阵,放出闹鬼传闻,按理而言能够引来魔星,却始终没有等来你要找的人。”

    他挠了挠头,“我觉得,或许那魔星……并不如我们推算般,生来便是极恶,喜欢杀戮恶孽……或许,他其实是个正常人也说不定。”

    “魔星未到出世之时,善于隐蔽,你寻不见倒也未出我意料。只是天璇,在外游荡数年,家训中许多东西,你似乎都已经忘了。”陈微远道,“也罢,你且好生反省思索,正好论道会将开,等你过来天池山,为兄再与你当面考教一番。”

    陈羡鱼听得冷汗涔涔,忙转移话题,“天机阁素来不参与论道会中……兄长是陪徐师兄过来参加的么?”

    “清月难得有心参与,为兄便陪他一遭。”陈微远淡淡道,“不过此番为兄来天池山,还另有要事要办。”

    陈羡鱼小鸡啄米般点头。

    “对了,”陈微远忽道,“还有一事。”

    他拿出美人册的拓本,翻开同时,陈羡鱼手中正本也开始翻页。

    直至停留在一页模糊的人像上。

    陈羡鱼眨了眨眼。

    这幅画,这几年来他已经修修改改不下数十遍,可那人平日实在深居简出,他本来见一面都难得,那人又不似宗门里许多师姐们那么容易说话,他不敢光明正大去偷画。单凭着脑海中印象,三年过去,却依旧没有能够画出那人十分之一的风姿。

    陈羡鱼将这幅画视为自己将是以后毕生里最为满意的作品,但此时,却还只是停留于半成品的程度上。

    他没想到陈微远会忽然在他面前,打开这幅画来。

    他看着他兄长那惯于执棋的指尖在那模糊人像上勾画,饶有兴趣地问。

    “他是谁?”